“呼。”
我长呼出一口气，积累了好久的想法终于要在这一刻对眼前的她说出。
“月茵，不想回奥地利吗？”
“…”
她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惊讶，之后她的视线从我的目光中移开。
“姐姐告诉杨同学了。”
“啊..是的。”
“…”
“…”
紧张的气氛在空气中蔓延开来，似乎时间被凝固在了这一刻。
“不想。”
“可是…回奥地利会更好吧。”
“才不会。”
“诶..？”
况月茵像是个任性的孩子一样低头站在那，她双手握拳放在两侧，整齐的刘海挡住了她脸上的表情。
“才不会更好啊。”
我向前走了一步。
“嘛，但是..果然还是在奥地利会更适合月茵去弹琴吧？”
“…”
“那天月茵的小学同学也说了吧，如果去了奥地利，月茵一定能更加了不起。”
“…”
“…既然..月茵有这个能力的话，如果错失这个机会，岂不是会很可惜？”
“…不是的。”
站在她的身前，我能看见一滴眼泪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流下，不，是直流而下的眼泪。
我知道月茵她一定也很委屈，明明自己的努力也不比其他人少，却还是会被别人说三道四。而作为她的伙伴，在这一刻我也没能站在她的身边。
她的肩膀不停地颤抖着，出于同情，我伸出手臂搭在她的肩膀上，不料却被她狠狠地打开。
我从来没有想过看似柔弱的她也会爆发出那么大的力气，她的声音本身虽然低沉，但是在这一刻源自于喉咙中的吼声却是那么有实感。
“不是这样的！”
“..诶？”
“杨同学根本不明白…”
“…”
“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..”
“月茵..”
“杨同学答应过我的吧，说会一直支持我的吧..？不管怎么样..都会支持我的吧？！”
“…所以说..”况月茵的哭声越来越歇斯底里，“所以说这一次不行啊…”
“为什么..为什么啊？”
…
况月茵的质问似乎让我也没办法再控制住自己的情绪，毕竟我才是一直被夹在中间的人，我才是那个一直在左右为难的人。
“我也不想让你回去啊..”
“那就不要让我走啊…”
她也稍稍走上前了一步，她的双手无力地搭在我的肩膀上，她的脑袋顶在我的胸间。
“…所以说不行啊。”
“为什么不行啊..？杨同学好难懂..”
“因为..”我能感觉到自己的衬衫上已经被泪水浸湿，“因为我不能那么自私啊！”
终于我也把自己内心压抑许久的情绪发泄了出来。
“没有那么简单啊！因为自己的私欲，耽误了月茵的前途什么的，这样的责任我没法去承担啊！”
况月茵她抬起了身子看着我的眼睛，她的眼眶早就因为泪水变得红润无比。
“我也知道的啊！月茵你已经很努力了吧，你一直都在练啊，这些我都看在眼里啊！月蝶小姐也是一样啊，但是..但是..这样还不够啊，月茵明明能做更多的吧，月茵的音乐，就应该让更多的人去听到，让更多的人去喜欢啊，月茵…还可以变得更加出色的吧。所以..我必须这样做啊..必须要..必须要去成长啊。”
……
商场上层的灯光陆续暗了下来，只剩下最顶上的水晶灯还亮着，像是刻意为底下的我们提供了光明。而我和况月茵，大概也像是舞台中央的男女主角，在聚光灯下成为了观众的焦点。只不过，这一场表演，没有观众而已。
她往后退了两步。
“杨同学果然还是..什么都不明白吧..”
“诶..？”
“杨同学跟他们都不一样，杨同学从来都是很耐心，也很善良。即没有嫌弃我，也不会觉得我练琴很吵人，也每天给我做饭、洗衣服。就算杨同学也很忙，平时要写论文又要打工，但也从来不会把我忘记。”
“…”我不知道该要怎样去形容这一刻的心情，像是甜味和苦味同时交杂在了一起。像我之前说的那样，况月茵一直在观察着，她只是不善于表达罢了。
不…很多事情，也许本就不应该去表达吧。
“跟杨同学住在一起，我很开心，真的很开心。也是因为杨同学，我才认识了由奈和韩同学，也是因为杨同学，姐姐也变得像以前一样活泼了，是因为杨同学，我才能…我才能交到那么多朋友。”
“月茵…”
“所以到底是为什么..杨同学就是不懂呢…？”
“…”她再一次紧握双拳，这一次更多的泪滴掉了在了商场清澈透明的地砖上。
“为什么杨同学要再拿回这一切呢？！为什么杨同学要那么自私啊？！为什么..为什么..为什么要闯进我的生活，却突然要离开啊..？这样的杨同学..太差劲了啊..”
“…”
“我才不想变得更加优秀啊！我才不要让大家都喜欢我的音乐啊！我只是..我只是…”她抽泣的声音让她已经无法再继续正常的喘气，“我只是想做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啊！！”
她像是用尽了最后的能量吼出了这句话，在那一瞬间我才明白，有多少的情绪和感触一直潜伏在况月茵的内心深处，大概除了她自己，没人能够触及。终于在今天，像是沉寂多年的火山一样，迎来了克制已久的爆发。
况月茵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商场，但是我，却像是脚底被扎入了地面一般，不得动弹。
她的那些话仍像回声一样，历历在目，句句如同刀光剑影般在我心头搅动着。
原来..我这样做才是自私..是吗？
是啊…自以为在为月茵着想，却从来没有顾及到另一面。
对月茵来说，到底什么才是更重要的呢，果然，还是身边的这些人吧。月蝶小姐，秋山同学，韩嫣，还有…我自己。就是因为大家在一起，月茵才会变了那么多啊；就是因为大家在一起，月茵才会感受到真正的快乐啊。比起那些，这样的友谊，或许对于月茵来说，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吧。
不…不对，对于每个人来说，都应该是最重要的东西吧。
而我，其实一直深知这个道理，人的一生到底应该去追寻着什么。既不是金钱、名声，也不是威望、权利。所以到底人生的目的是什么，我想我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答案：其实只是快乐而已吧。如果一个人连快乐都没有的话，那有其他的东西，又究竟有什么价值呢。
但是，明明知道如此，却在这一刻不能理解况月茵，反而逼着月茵做她自己不想做的事。名义上口口声声地说着在为她考虑，但其实，根本没有仔细地思考过吧。
这样看来，我还真的是幼稚又自私呢..
“喂，小伙子。”这时一个声音叫住了我。
我回过神来，原来是商场清洁卫生的大爷。
“你再不追上去，那么漂亮的女朋友就要跟别人跑咯。”
“啊..不是的，她不是我女朋友。”
“哈？真是搞不懂你们这些年轻人。”
“诶？”
“还愣在这里干嘛，难道要我这老骨头替你去追吗？”
“啊..不是…”
“别磨磨叽叽的，虽然听不懂你们在吵些什么，但是那个女孩子很在乎你吧？”
“诶..？”
“快点啦！”
他用手里的扫把狠狠地抽了一下我的屁股。
“啊是！我知道了！”
我朝着况月茵离开的方向追过去，但是这么晚了她一个人会跑到哪里去，我也是无从得知。
我跑上了自动扶梯，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，只有几盏昏暗的路灯伫立在街边。路上的行人和车也很少，我朝着每个方向望过去，丝毫没有看见况月茵的身影。
手足无措的我慌忙地拨通了月蝶小姐的电话。
“喂？小杨君？”
“啊..月蝶小姐，打扰了，那么晚。”
“没关系，是有什么急事吗？”
“啊..是的。那个…月茵她和我走散了。”
“诶？”
“这个..说来话长。总之，我们现在在东京（东京的一块区域）这一块，月蝶小姐知道月茵会在哪吗？”
“诶..这个..月茵的话，平常也不出门，会去哪里的话…”
电话那头的月蝶小姐听上去像是在绞尽脑汁地回忆着，我也没有闲着，我跑到了下一个十字路口，这时我看见不远处的东京铁塔在晚上亮着橘红相见的霓虹灯，很是壮观美丽。
“对了，月蝶小姐，月茵有去过东京塔吗？”
“诶？东京塔的话，刚来日本的时候有带她一起去过。”
“这样，我想我知道月茵在哪里了。”
“诶？..”
我朝着东京塔的方向飞奔而去，虽然月茵不认识其他的地方，但是，东京塔那么高，一定会看得见的吧。
“对了，月蝶小姐，关于你拜托我的那件事，对不起，我办不到。”
“嗯，没关系的，我才应该向小杨君道歉，明明应该由当姐姐的我来处理，反而为难了小杨君。”
“嘛..总之。月..月蝶小姐，请答应…我..一件事…好吗？”此刻的我已经气喘吁吁。
“什么事？”
“呼…呼…”我停在了红灯前，一手拿着手机放在耳边，一手撑着自己的膝盖尝试找回呼吸。“请让..请让月茵…让月茵留在日本吧！”
电话那头先是沉默了一会儿，再后来传来了月蝶小姐的笑声。“哈哈哈哈，嗯！我知道了。我会跟爸爸妈妈说的，月茵，一定会留在日本的。”
“谢谢你了！月蝶小姐。”
“不是哦，是谢谢小杨君了。”
“嘛…那..等我找到了月茵再跟月蝶小姐联系。”听着月蝶小姐温柔的声音，我竟然会感到有些害羞。
“嗯，拜托你了，小杨君。”
我挂掉了电话，把手机放进了口袋里，信号灯也随即变成了绿色。我继续奋力地跑着，东京塔在我的视野里，变得越来越高。
成为传奇什么的，见鬼去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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